没错_这是一篇刘霍文

【刘霍】天路无期(35)又名这是一篇刘霍文

平阳县年过而立之人,大都有一段共同的记忆,就是他们儿时曾与年幼的皇后、或是大将军一同玩耍、摸鱼、放羊的经历。然而,就算他们能把皇后家的各类传闻八卦说得再绘声绘色,如何神气活现地讲述皇后当年惊人的美貌,以及大将军少时矫健的身手,他们中绝大多数人,其实连皇后和大将军的影子都没见过。

就算他们在记忆中与那些大人物如何的亲密,皇后和大将军也从未回乡寻找、提携过他们。那些大着胆子前去长安寻找所谓旧相识的人,全部都吃了闭门羹。几年下来,这霸天下的一家人的故事,在平阳只能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。

霍去病对平阳县人讲故事的能力早就有所耳闻。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竟然也是平阳县人时,心里便觉得闷闷的。后来他终于想通,自己其实是惊异于,平阳有那么多他家的传闻,真真假假,可是竟然没有一个是关于他父亲的。这难道不奇怪吗?好像是有人故意切段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。

但当下他也没时间多想,便找了平阳侯曹襄的一个家丞,去暗中查访生父的现状。本以为往返长安和平阳之间,怎么也要用上十多天时间,谁知第二天曹襄就来把结果告诉他了。




原来,他的父亲霍仲儒一直在县里任职,主管户籍。平阳是少有的超大县,有将近三万户,十余万人,也算是管理得井井有条。近两年他还升了职,年俸达到了两百石,进入了高级县吏行列。 再加上家里有几亩薄田,由妻儿操持,日子过得应该还可以。他年纪还不大,如果工作出色,被太守看中征辟,也许就前途可期了。

曹襄还带来一卷账本给霍去病过目,这是今年八月刚刚更新的平阳县编户记录,应该就是霍仲儒亲笔书写的。一栏栏的统计数据,写得一丝不苟,看上去是出自一个非常认真的人之手。

霍去病捧着这卷账目,端详良久。那一笔一画的墨迹中似乎有神奇的魔力,传递来自血缘的信息。

“这一卷就留在你这儿了,我已经找人誊抄了一份。”曹襄大方地说。

“平阳侯想得真是周到啊!”霍去病惊异于曹襄竟然已经这么懂事了。

“哈哈,我办事,霍将军尽可放心。”曹襄拍着他的肩膀说。




但是曹襄最终还是没有加入霍去病的麾下。因为有一天,天子下旨说:“曹襄这次还是跟着大将军去学习。”长公主也认可,于是就这么敲定了。

朝议结束后,天子还是照例留霍去病下来闲聊。汉家以孝治天下,然金革之事不避,因此霍去病在母丧期间,仍然参与工作。大约是见他时常心情郁郁,脸颊也消瘦了下来,天子有空就强拉着他聊天,舒缓心情。

其实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状态还可以,静下心来也便于思考问题,但是天子总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。霍去病知道,这次出征漠北必须万无一失,天子决不允许主将出任何差错,就只能乖乖地留下来接受天子的心理疏导。只是如今他不能在声色犬马间行乐,所以两个人就只能干坐着聊天。

今天他决定为曹襄说几句话:“其实曹襄不错的,办事很用心。”

“现在这个时候,光是用心是不够的。你知道的。”天子皱着眉,挑着眼看他。

“但是,至少我可以放心,他完全会听从我的命令。不会让人头疼。”

“你,对自己的要求不能降低。”天子伸出手在他的肩头揉捏。殿内一时安静下来,只有肩上强劲的握力传来。霍去病转头看着天子,发现他浅浅的笑意下还藏着凝重的思虑。

霍去病想,还是换点轻松的话题吧。




近日收到了封地的收入,霍去病想着给父亲在平阳置办一些田产。卫家从未在平阳持有任何产业,因此他决定向天子报备一声。天子听了便说:“这是应该的。”

天子看着他,又道:“你最近太忙,可以找几个可靠的人,把他接到长安来见一面。也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兄弟。”

“其实,我还是想自己去平阳拜见他的。”霍去病用征询的口吻说,“行军途径河东时,就可以去平阳了。”

天子有些诧异,眨眨眼说:“你还真是挺有心的。”

“就用一天时间,陛下您准许吗?”

“当然准许了,”天子忍不住伸出手摩挲他的鬓角,“骠骑将军这是孝道的典范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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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东太守是一个可靠而有能力的人。

霍去病略微翻阅了他负责的仓库账目、物资运输记录、以及民夫的管理,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。其实,先前经过河东的大将军卫青,必然已经检查过了太守的工作。霍去病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工作能力。

果然,当接到这个重要的任务,太守虽然惊讶地目瞪口呆,但还是有条不紊地执行了。

清晨,当整个平阳县醒来时,就被城中夹道列阵的河东郡兵震惊了。在郡兵的控制下,闲杂人等都不能靠近现场。不过,他们很快发现,河东郡自太守以下的官员,都已经早早地来到城外等候尊贵的来客。

晌午时分,太守亲自背负弓弩作为先驱,迎接骠骑将军霍去病。人们激动地意识到,多年来这里流传的幻想故事,居然变成了现实。只是,他们都搞错了故事的主人公。




霍去病远远地看到河东太守引导着一个中年人趋步前来。他看上去正是不惑之年,身材清瘦,表情有些紧张。这就是母亲描述中的那个人吗?霍去病努力寻找他们二人之间的相似之处,眉毛?眼睛?鼻子?一时间,他也不太能断定了。

他又目光一扫,蓦然瞥见了那人身后的一个少年。霍去病已经得知,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。只见那少年朗目疏眉,肤色白皙。虽然年纪尚小,眼神中却透着一种沉毅。乍一看去,竟然与记忆中自己曾经的模样重合。

看来,果然还是没有找错啊。霍去病心想。再看一下那中年人,便感觉愈发相像了。

眼见生身父亲一步步趋近,似乎心中的谜团和执念也将一一疏解,心中难免一番激荡。他俯身跪拜道:“去病没能早日自知是父亲大人给予之身。”他感到自己的声音罕见地微微颤抖。

可是父亲到底还是没有像自己曾经想象中的那样,把他从地上扶起来,紧紧抱住他。如今的他,不只是一个寻找父亲的孩子,还是金章紫绶的骠骑将军。霍仲儒正在在离他数尺处,身形一滞,当即下拜叩首道:“老臣得托命将军,此天力也。”

他很紧张,霍去病想。很多人见到自己都会紧张,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。




霍去病事先已经让河东太守向霍仲儒交代了母亲的情况,以免他不知情,问起来尴尬。然而筵席上的气氛依然很凝重,大家都不开口说话,只有赵破奴一个人吃得非常开心。

霍去病决定打破这尴尬的沉默:“父亲,这些长安的菜式都合口味吗?弟弟喜欢吃什么?”

“都挺好,都挺好。”霍仲儒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,“谢谢将军。”

霍去病想,还是尽量说些好听的话,让他高兴一下,也增加一点自信。于是他说:“都怪我没有办法早日来见父亲。听平阳侯说,您博闻强记,对平阳县的人口账目全部了然于胸。”

陪同的河东太守也立刻说:“将军,令尊是我河东郡最优秀的人才!熟识文法、过目不忘,卑职自上任后,就一直希望能够请令尊出山。”

霍仲儒被夸赞地不知如何如何是好,只得窘迫地说:“将军,府君,谬赞了。”




霍去病笑道:“父亲,您不用叫我将军了,就叫我’去病’吧,就像小时候那样。”

霍仲儒道:“好的,好的……可是,我不曾叫过这个名字。”

“啊?那以前叫什么?”

“呃……”霍仲儒为难道,“就是‘宝宝’之类的吧。”

“咳——咳。”霍去病抬头一看,原来是赵破奴正在努力捂住嘴巴、忍住笑意。而河东太守神色如常,好像什么都没看到。霍去病对着赵破奴撇撇嘴。不知为什么,虽然觉得好笑,但是霍仲儒这话却莫名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感,让他突然觉得心头一暖。

于是他动情地说:“母亲曾说,您临走前,给我买了很多玩具,这些玩具我都还记得。”

母亲临终前对他说了这些后,霍去病就去自己从前的房间寻找。竟然还真被他找到了几个当年的动物玩具。那些陶土制成的马匹、老虎等,虽然破旧,多少都被磕碎了边边角角,却承载了他幼年最初的梦想。这次来平阳,他还记得专门带上了。他挥手示意,侍从就把这些玩具端了上来。

霍仲儒看到这些旧物时,也有些激动,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,只是喃喃自语。

霍去病便接着说:“母亲说您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积蓄,我很感动。”

“唉,主要是因为我的积蓄太少了,”霍仲儒道,“亏欠了将军。”

霍去病忍不住笑着说:“您是不是为了买这个才花了那么多钱?”

说罢,他从一堆灰头土脸的陶土制品中,拣出了一匹石马。更确切地说,那是一匹玉石雕成的马,正作飞奔状。在这些破旧的动物玩偶中,只有它完好无损,而且造型生动、做工精细、浑然大气,似乎和其它的玩具不是来自同一世界。当年年幼的他用这些动物排兵布阵时,总喜欢用这匹威武霸气的骏马打头阵。

霍仲儒审视着这匹马,摇头道:“这,是一块玉吧?这个我不可能买得起。”

赵破奴也在一边说:“将军不知道吗?这可不是普通的玉雕。这种很贵的啊。”

“哦,难道是长公主给的吗?”霍去病捏着那玉马,疑惑道。想到长公主,他便饶有兴趣地问:“对了,父亲,您当年有没有见过皇后和大将军?”

“嗯,见过的。”霍仲儒低头道,“不过……他们可能不太喜欢我。”

“嗨,没事的。”霍去病只好安慰他。




原先的计划中,筵席结束后,霍去病就可以和父亲单独聊一下。毕竟,他还有很多问题,想要私下谈,比如父亲这些年过得怎么样,为什么不曾来找过他,以及给父亲新买的地产的安排等。然而,午后他就接到了来自长安的急件,只得匆匆忙忙召集幕僚在平阳传舍开会,布置任务。

等到会议结束,已经入夜了。明天一早就要赶路,霍去病准备早点休息。有条件的时候,他从来都不会熬夜。而大战前更是需要保存体力。

临睡前,赵破奴关切地问他:“要不,明天你仍然留在平阳,等到后天再快马追上我们就行了。不会误事。”

霍去病心底里对这个建议有点心动。今天匆匆告别时,父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,却又不能说出口。这让他确实想再多留一会儿。然而他却立即严厉地说:“破奴,你这是在引诱我,破坏我自己定的军令。”

赵破奴抿嘴道:“我以为你今天很感动。”

“我是很感动的。”霍去病说,“明天一早不是还有机会见一面吗?对了,明天要提醒我,让河东太守帮他找一个可靠的人管理庄园。”霍仲儒虽然熟识文法,但是骤然接管一个大庄园,还是让人放不下心。

“那么以后会不会带他去长安?”赵破奴问道。

“你觉得他这样,能去长安吗?”想到父亲在筵席上的表现,霍去病不禁摇头说,“万一天子一时兴起,要召见他怎么办?”

天子可能会召见霍仲儒这种可怕的想法,让赵破奴也不由得吐了吐舌头。

与长安相比,平阳是多么的安宁祥和。等霍去病出征归来,也会去见见父亲家族的人。可是,他现在倒是觉得,让他们一辈子呆在平阳,衣食无忧,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。也许,对大部分人来说,这样的生活其实是一种幸福。




正欲就寝,忽然有侍从来报,说有他的弟弟想要见他。

霍去病往外一看,那个在寒冷冬夜里冻得直搓手的少年,正是今天刚刚见到的弟弟霍光。霍光在白天的筵席上一言不发,霍去病当时还以为,他是对自己这个突然闯入的兄长有意见呢。

霍光见他只着中衣,有些不好意思地问:“哥哥,已经要睡了吗。”

“没关系。有什么事,这么着急?”

“今天没能和哥哥告别,也没有等到哥哥回来。”霍光一脸热切地说,“我是想来,祝兄长马到功成,一战令单于系颈。”

“好的,谢谢你。”霍去病注视着他说,“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。让他们找辆车送你回去。”

“谢谢哥哥。”

霍去病点点头,突然又说:“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?”

少年清亮的黑眸中满是疑惑。

“你今天一直很安静,目不斜视,好像早就知道这些安排一般。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?”

霍去病知道自己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,如果不加掩饰,总会给人一种冷峻的压迫力。果然,他看到霍光的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。不过他现在倒是很好奇,这个弟弟的表现,会有什么不同吗?

霍光明显是强压着紧张,开口道:“父亲从未跟我说过。可是前些日子平阳侯家来人细细问了父亲在长安时的情形。我就想起,四年前大军经过河东时,父亲专门请假,只为能去看一眼立功归来的票姚校尉。”

霍去病猛然睁大了眼睛,他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击中了。

“父亲对河西的战报都非常在意。而且,有任何人非议骠骑将军,他都会气得满脸通红,一定要全力反驳。”

少年的声音还很稚嫩,却显得非常真诚而动听。想到父亲为了自己与人争执的模样,霍去病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复杂。

“哥哥,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没有去找过你,”霍光有些激动,长长的眼睫忽闪着,“也许他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吧。哥哥,你会原谅他吗?”

“别这么说,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。”霍去病浅笑道,“就像我们是兄弟一样,永远是一家人。”

霍光终于放松了下来,靠在他身边,用力点点头。

霍去病转身,在几案上找到了那只玉雕奔马,交到霍光手里,说:“我没有时间专门给你准备礼物,这个送给你吧。我要去漠北,也不能带着它。”

霍光接过玉马,放在怀里,认真地说:“哥哥,我们等你回来。我会帮父亲管好庄园的。”

“我相信你可以的,”霍去病说,“等我回来,我们就回长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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